近年來，醫院領導被查的新聞屢見不鮮。如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原院長王天朝，收受100套樓房、100個車位，共計受賄1.1億餘元；江西赣南醫學院第三臨牀醫學院(第三附屬醫院)原院長廖岷企圖通過“政治骗子”疏通關係逃避查處，官商勾結。

 

多個案例表明，醫療係統的腐敗主要集中在藥品配送、設備採購、耗材供應、工程建設等方面。，而醫院付出的額外成本會轉嫁給患者和財政。

 

中國醫學基金會醫學臨牀專業發展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衛生監督協會醫療衛生機構監督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趙春，上世紀90年代曾在原衛生部醫院評審委員會工作。他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採訪時表示，醫療腐敗由來已久，各地也出台了一些規定，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至今屢禁不止，腐敗越來越隱蔽，查處難度大。“近年來，一些被調查的醫院院長和係統内其他人員是被藥商或器械製造商捅出來的，风暴娱乐平台或者是因爲醫院内部拉幫結派等原因被内部舉報的。”

 

爲什麼醫療係統的腐敗在高壓的震慑下如此顽固？

 

 

圖/視覺中國

 

院長成爲腐敗高危人群

 

據《中國新聞周刊》不完全統計，今年1月9日至2月17日，39天内，至少有26名醫院領導被免職，或被雙開、開除黨籍、批捕。其中，19人擔任過院長，7人擔任過副院長。

 

上述26人中，有18人被查，包括山東省樂陵市人民醫院原院長馬润洲、湖南省貴陽市第一人民醫院副院長肖俊兵等。5人被雙開，包括山東省滨州市第二人民醫院原黨委書記、原院長侯月芝，四川省資陽市人民醫院原副院長卿鬆，江西省赣南醫學院第三臨牀醫學院(三附院)原院長廖岷，貴州省大方縣人民醫院原院長吴光明，廣東省海豐縣彭湃紀念醫院原院長陳文凯；2人被批捕，分別是貴州省印江自治縣人民醫院原院長馮勇、貴州省興義市人民醫院原院長杨玉林；一人被開除黨籍，取消退休待遇。其涉嫌犯罪問題被依法移送檢察機關審查起訴，即德宏人民醫院原黨委書記、原院長趙文生。

 

從相關報導來看，多涉及官商勾結。比如“插手工程建設、醫療設備採購項目招標活動”的侯月芝，“在藥品採購、資金分配等方面谋取利益並收受財物，數額特別鉅大”的卿鬆。

 

近年來，以院長爲代表的醫院領導已經成爲腐敗的高發群體。據人民日報健康客戶端不完全統計，2022年前11個月，风暴娱乐平台共有55名醫院院長、書記被調查。包括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贞醫院原院長魏永祥、山西醫科大學第一醫院原院長王斌全等。

 

2022年，反腐電影《零容忍》提到了以院長爲代表的醫療係統的腐敗。影片中，雲南崐明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原院長馬收受30餘名商人財物，摺合人民幣3000餘萬元。在醫院大型醫療設備採購過程中，馬收受經銷商鉅額錢款。

 

“典型的設備是數字血管造影係統。代理商從廠家拿到的價格是579萬元，賣給醫院的合同價是1170萬元，相當於翻了一倍。”雲南省紀委監委工作人員杨新宇說。

 

2021年7月，馬被立案侦查。通報稱，其享受非法藥商的拉拢、奉承，利用職權以醫療器械、藥品、耗材資質爲籌码，與非法藥商長期結成利益聯盟。

 

2018年7月13日，雲南省第一人民醫院原院長王天朝因受賄罪被判處無期徒刑。經審理查明，他在醫院工程建設、藥品醫療設備採購、人事任免等方面提供幫助。，收受公司和個人財物共計摺合人民幣1.16億元、美元8萬元。

 

王天朝稱，他曾收受房地產企業老闆賄赂100套房子、100個車位，價值8000多萬元。還收受醫院職工賄赂20餘萬元，多次收受禮品禮金150萬元。

 

山東省醫院協會原秘書長王秀華撰文《如何從“王天朝現象”中吸取教训？據說醫院院長是唯一一個“長”的。不僅院内領導班子集體決策機製難以落實，就連黨委、紀委的監督也被嚴重削弱，有的甚至形同虛設。

 

2020年6月22日，雲南省紀委監委發佈的視頻教育片《清風雲南》中提到，楚雄市中醫院原黨委書記、原院長杨本雷在郊區的幾個大酒罐中藏匿鉅額賄赂。打開後，錢發徾了，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據辦案人員介紹，藥品採購和設備採購都是杨本磊說了算，谁的股份多，谁交出設備，都是他說了算。

 

一位三甲醫院的醫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醫療係統門槛高，專業性強。院長通常是行政領導，也是業内權威專家，話语權很大。在缺乏監督的情況下，腐敗很容易發生。

 

趙春說，雖然一些公立醫院有醫療器械委員會和藥事委員會，但秘書或院長對其他人的推廣有重要發言權，所以當他堅持購買某種器械時，很少有人會提出反對意見。

 

王秀華說，短期内要給醫院院長做一個權力清單，真正做到政務公開，加強職工代表大會等相關渠道的監督，风暴娱乐平台減少甚至取消暗箱操作的空間。

 

腐敗手段越來越隱蔽。

 

多起涉及回扣的醫療腐敗案件表明，這個腐敗链條涉及藥企、醫藥代表、醫院領導等。

 

2022年3月，在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公佈的一起案件中，郏縣某醫藥公司醫藥代表唐在與醫藥公司協商銷售即將過期的藥品後，向醫院副院長、處方醫生和藥房工作人員行賄。唐每月到郏縣中心醫院藥房找鬍、、王三人，收集各醫生銷售的藥品處方，匯總錄入EXCEL表，計算給相關副院長的回扣、給開藥醫生的臨牀费和給鬍、、王三人的統一處方费，再上報醫藥公司財務部門。報銷後，他將裝有錢的信封交給了相關的副院長、醫生和藥房工作人員。

 

2月6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刊發《嚴查醫療領域隱性利益輸送》一文，文中提到了何先伟醫療腐敗案的細節。曾任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呼中區人民醫院院長。他平時穿著普通衣服，開著二手車，生活節俭，卻接受毒品回扣。2014年6月，擔任院長半年多的何主動聯係某醫藥公司董事長何某某，雙方約定在一個僻静的巷子見面。他以“不拿回扣不要藥品”相威脅，最後同意從當年8月起，給他在公司購買呼中醫院藥品總金額的15%作爲回扣。他還提出兩個條件:必須是現金，必須保密，否則不再合作。

 

據專案組介紹，賀電案涉及十餘家醫藥、醫療器械企業。由於犯罪行爲的隱蔽性，加大了查處的難度。2021年7月，當地紀委在調查另一起案件時，一名行賄人主動交代了向何行賄的問題，何的行賄網络被捣毀。

 

其他隱蔽的行賄方式，上面也有提到。浙江省玉環市委常委、市紀委書記、監委主任黃險峰介紹，“定製”招標有四種隱蔽方式，是指利用強大的醫療專業壁壘，在醫療用品、醫療器械招標中加入“定製”的招標筛選規則，以達到變相與“指定”醫藥公司長期合作、雙向受益的目的；再比如“規避式”委托採購，即通過私下“總”和拉關係，將採購的“公權”變成第三方採購代理機構的私下操作，既可以規避管理中的違紀風險，又可以利用委托代理费、貨物差價和資金周轉率。還有一種是“送股”持股分红，即藥企通過隱形“送股”、變相補貼研讨會和培训、赠送禮品和藥品免费或低價套現等方式，推動雙方協商達成藥品促銷“高價協議”，從而形成藥品回扣利益链條；另一種“福利式”的研讨會和培训，指的是藥企爲了維護利益聯盟，變相回馈給醫療機構管理者和醫務工作者的“普惠”、“療養”、“感情聯係”等福利。

 

趙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一些毒贩在醫療行業從業多年，深谙行賄之道。以前很多醫院都貼著“藥商不得入内”的標语，但是隨著科技手段的升級，聯係方式靈活多樣，根本不用去醫院就能聯係到院領導。行賄手段也變得千奇百怪。

 

“比如很多人當院長的時候都是50左右，也就是說再過10年左右就退休了。毒贩想賄赂院長，在職時不行賄，风暴娱乐平台退休後再行賄。這種‘期權腐敗’也造成了查處的難度。還有向醫院領導的近親屬行賄也不會留下痕跡。”他說。

 

趙春表示，目前中國醫療器械市場競爭非常激烈，重復生產很多。比如質量差不多的國内彩超廠家有幾十家，有的廠家會通過行賄等手段打開市場。“哪怕一個血壓計、一包醫用纱佈片等耗材進入醫院，達到一定量，都會爲黑匣子提供操作空間。”

 

 

醫療係統的腐敗主要集中在藥品配送、設備採購、耗材供應、工程建設等方面。圖/視覺中國

 

如何解決醫療腐敗問題？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公立醫院管理體製經歷了三個階段。1982年1月，原衛生部發佈《國家醫院工作條例》，明確醫院實行黨委領導下的院長負責製。這被業内認爲是改變醫療機構黨政同辦現象的重要嘗試。

 

2000年3月，中組部、原人事部、原衛生部印發《關於深化衛生事業單位人事製度改革的實施意見》，提出“衛生事業單位要落實和完善院(所、站)長責任製”，“建立健全任期目標責任製，明確院(所、站)長的責、權、利”。從那以後，院長一直處於醫院的領導地位。

 

直到2018年6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關於加強公立醫院黨的建設的意見》，明確提出公立醫院實行黨委領導下的院長負責製。

 

強調公立醫院實行黨委領導下的院長負責製，趙春表示，主要原因之一可能是近年來很多院長存在腐敗問題，风暴娱乐平台需要對其權力進行製約。“值得注意的是，醫療行業的專業性很強，腐敗具有很強的隱蔽性，這將導致黨委很難對院長進行監督。比如一個醫院，沒有十幾年的臨牀經驗，很難搞懂設備採購的門道。在這種背景下，如果黨委書記的醫學背景薄弱，就很難對院長進行有效的監督。”

 

他還表示，現在還普遍存在院長是專業專家的現象，他在醫療過程中積纍了豐富的人脈。這種人脈成了隱性財富，有可能導致實際權力超越黨委書記。

 

王湖南廉政智庫首席專家，在湖南省委組織部工作20年左右，參與了大量的幹部選拔工作。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公立醫院再次實行黨委領導下的院長負責製是正確的，但這一製度並沒有得到很好的落實，尤其是在人員選拔上。在許多地方，最優秀的專業專家沒有被選爲黨委書記。

 

他說，“比如有些衛生局副局長不懂業務，缺乏威信。組織部門安排他去醫院當黨委書記只是因爲職級安排的需要(副處級提拔爲主任科級)。類似的人事安排變成了安置措施，不允許黨委發揮戰鬥堡壘作用。”

 

近年來，國家和地方不斷加大整治醫藥購銷和醫療服務領域不正之風的力度。

 

2020年5月，國家衛健委、公安部等八部門印發《關於2020年纠正醫藥購銷和醫療服務領域不正之風工作要點的通知》，明確嚴厲查處收取醫用耗材企業回扣行爲，製定醫務人員對外交往行爲規範。

 

2021年11月，國家衛健委等部門發佈《醫療機構工作人員廉潔從業九條準則》，包括依法按勞取酬、不接受商業傭金；恪守交往底線，不接受企業回扣。

 

2022年6月，國家衛生健康委、工業和信息化部等九部委發佈《2022年纠正醫藥購銷和醫療服務領域不正之風工作要點》，要求進一步加強對醫院“商業賄赂”、“耗材回扣”等違規行爲的監管，深化醫療領域亂象治理，懲治“红包”、回扣等不正之風。同月，青海開展醫療亂象專項整治行動，要求嚴厲打擊各類違法違規行爲。2022年8月，廣西紀檢監察網報導，當年以來，南寧市紀委監察局嚴格纠正和查處違反診療規範、不合理用藥等腐敗和作風問題。，並督促整改問題1100餘個，清退红包、回扣等款物共計60餘萬元。

 

趙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要進一步治理醫療係統的腐敗，要從多方面入手。首先應該去行政化，有利於醫院内部的公平競爭；其次，審計、紀委等部門要提高專業知識，行使相關權力；再次，要加大對院長權力的製約；最後，有必要提高藥品和器械價格的透明度。

 

“價格不透明等於信息不對稱，醫院可能會投機取巧。醫院採購後，风暴娱乐平台要及時在網上公佈類別和價格，方便人民群眾比較不同醫院採購的藥品和設備。”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