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森回国后再也不穿西装”的“经典故事”2009年9月，一部题为《钱学森———目光穿越时空》的电视专题片在央视播出。影片中说：“1955年10月8日，44岁的钱学森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回到祖国后的钱学森，脱下西服，换上了中山装。从此，他再也没有穿过西装。”我注意到，从那以后，“钱学森回国后再也不穿西装”成为钱学森“爱国主义”的“经典故事”之一，广为流传。就连电视剧《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中，陈建斌饰演的钱学森在回国后也只“穿中山装不穿西装”。有人宣称“仔细翻阅过关于钱学森先生的书籍和画册，回国后没有穿西装的照片。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倔强、气节和操守”。某研究钱学森的专家也说：“钱学森回国后说，西装是西方人的服装，中山装才是中国人的服装，既然回来了就要穿中国人的服装。”遗憾的是，他没有注明钱学森这段“西装是西方人的服装”的话的出处。还有人将“钱学森回国后再也不穿西装”加以发挥，说这是“爱国情怀”的生动体现，反映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甚至，一篇题为《李鸿章终身不履日地，钱学森不穿西装》的文章说：“归国后的钱学森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西服，换上了中山装。从此，他再也没有穿过西装。”“由此，联想到的，是李鸿章的‘终身不履日地’。”（引者注：此处似应为“终生”。下同）作者以为，“从李鸿章的‘终身不履日地’，到钱学森的不穿西装”，“是一种国家层面的气节”。好多张钱学森回国之后系领带、穿西装的照片我也看过电视片《钱学森———目光穿越时空》，当初也相信影片中所说的钱学森回国后“再也没有穿过西装”，因为那个时代中国人本来就很少穿西装。至于我本人多次见到钱学森，是在1979年之后，那时候他担任国防科委副主任，属于部队编制，总是穿着“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的军装，当然从未见过他穿西装。不过，我的“觉悟不高”，还没有把钱学森回国后不穿西装，上升到“国家层面的气节”那种高度去“认识”。因为撰写钱学森传，钱学森之子钱永刚教授给我提供了一批钱学森照片，其中不少是从未发表过的。我惊讶地发现，竟然有好多张钱学森回国之后系领带、穿西装的照片，完全颠覆了“钱学森回国后再也不穿西装”的“经典故事”！其中的一张是钱学森刚从美国经香港、深圳、广州回到上海，与父亲钱均夫团聚。1955年10月13日恰好是钱学森之子钱永刚的生日，全家拍照留念。这张照片倒是见过，但是钱学森侧着身子坐着，那西装不很明显，但是右袖口的3颗西装小纽扣清清楚楚。刚到上海的那些日子，钱学森去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拜访植物学家殷宏章以及罗宗洛。殷宏章是1935年与钱学森一起赴美国留学的老同学。从两张合影可以清晰看见钱学森穿的是西装，系着领带。这表明，所谓“归国后的钱学森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西服，换上了中山装”，纯系臆造。钱学森回国后在上海逗留了些日子，还去了故乡杭州，然后从上海乘火车前往北京。1955年10月28日，钱学森在北京火车站受到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吴有训和周培源的热烈欢迎。从当时的照片上看，由于北京已经入秋，钱学森穿着西式大衣，里面极可能穿着西装。我还看到几张钱学森1956年访问苏联时穿西装的照片。如果说，前面4张照片只是说明钱学森刚回国时仍穿西装，尔后访问苏联穿西装则是出国礼仪，都还在可以“理解”的范围；然而在钱永刚给我的照片之中，还有两张钱学森回国多年之后仍穿西装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是在野外拍摄的，四周的人穿中山装、军装或者衬衫，唯有钱学森系领带、穿西装。我问钱永刚，这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拍摄的？他告诉我，那是在上海南汇探空火箭发射基地拍摄的。乱扣高帽，戴了也白戴，几十年以后都得摘了从照片上看，工作人员正在往探空火箭注射液体燃料（当时主火箭发动机燃烧剂为苯胺和糠醇，氧化剂为白烟硝酸），操作者戴着白口罩，钱学森双手叉腰在观察。另外一张照片是在上海南汇一座农舍前拍摄的，钱学森与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张劲夫等几位同行者坐在那里休息，桌子上放着糕点，钱学森的身后还晾晒着农户的衣服。知道了拍摄地点，拍摄时间就容易确定。我很快就查明，1960年2月19日，在上海南汇老港首次发射“T-7M”探空火箭，获得成功。1960年4月18日，国务院副总理聂荣臻在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张劲夫以及钱学森的陪同下，到上海南汇视察“T-7M”探空火箭发射场视察。那张照片，应当是在这天拍摄的。钱学森为了陪同聂荣臻元帅视察，出于礼仪，穿上西装，这也合乎情理。从在场的人员大都穿一件衬衫、一件外衣来看，也符合上海4月的气候特征。当时钱学森回国已经5年，仍穿西装。尤其是这两张照片拍摄于上海，表明钱学森出差时也带着西装。在火箭发射基地这样的场合钱学森还穿西装，说明钱学森回国之后应当是多次穿过西装。如果在钱学森家细细查找，一定可以找出钱学森回国后更多穿西装的照片。穿不穿西装，原本是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悉听尊便，无关宏旨，大可不必作“过度解释”，贴上“爱国主义”之类的政治标签。我不知道那篇《李鸿章终身不履日地，钱学森不穿西装》的作者，看到这六张钱学森回国之后身穿西装的照片，该作如何的感想？！钱永刚倒是一个明白人。他说：父亲逝世后，我跟记者们一再强调，“咱们还得实事求是，我们敬仰钱老，但是我们不能说那种过头话，钱老实实在在的东西要挖掘，说清楚。但是也不能乱扣高帽，扣得再多，名实不符，戴了也白戴，几十年以后都得摘了。他不是什么教育家、政治家、军事家……他就是一个‘家’，著名科学家。”其实这种“过度解释”的现象不仅仅发生在钱学森身上。刻意“拔高”，乱捧一气，反而令人感到虚假，其结果，适得其反。本文摘自：《羊城晚报》2012年1月21日第B06版，作者：叶永烈，原题为：《钱学森穿西装与“爱国主义”》风暴平台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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