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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风暴平台登录张大千四十年代的莫高窟之行,”两涉敦煌宝库,追源溯流”(吴作人语),一直被认为是艺坛上的盛事。他自己在《临抚敦煌壁画册》序中说:大千志于斯者几及三载,学道暮年,静言自悼,聊以求三年之艾,敢论起八代之衰。心力之微,当此巨迹,雷门布鼓,贻笑云尔。”去年我于辽宁省博物馆得瞻大千居士所画飞天手迹,迥然有大唐气象,非同凡人。张大千的作品,人物、山水、花鸟无不精妙,难怪徐悲鸿佩服他,称为“五百年来第一人”。在抗战最艰难的1941年,张大千荡尽家财赴甘肃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三百余幅,对艺术的虔诚可以说世无其匹。遗憾的是大千先生没有留下多少敦煌之行的文字记述。其子张心智在其父身后写有《张大千敦煌行》长文,可供考证。那时西北的荒凉是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戈壁赤热,昼伏夜行,有半寸长的蚊子,还有成群结队的野狼。就这样的茫茫行旅,响着张大千一行马车骡车和驼队的铃声。张大千毕竟是名士,沿途以至在敦煌武威西宁兰州,都有当地官员和富商大贾的鼎力相助,否则,一介平民是无法完成这一壮举的。张心智在文中对当时的西北名流屡有提及,想来人际关系的周旋也是大事之一。某官员向张大千索画,嫌他画的简省,以为是敷衍,再拿来让他补画,大千先生自然很生气,把画留下撕掉了。后来大车小辆回四川,果然因此受到刁难。开箱检查,磨掉了不少以黄金价买来的藏青颜色。关于临摹壁画的工作,张心智说的很详尽。有一条是:我们来临摹壁画,务必注意,千万小心,比如在石窟里搬挪梯子桌凳时,不要碰着墙壁,甩笔时不要把颜色和脏水洒在墙上。这些看起来都是小事,似乎不值一提,但稍不注意就有破坏壁画的可能,我们岂不成了历史的罪人。而当时北京大学教授向达正在此地考察,却愤怒之至,在某信中他说:“张大千氏以一江湖画家,盘踞此间做临摹工作,任意勾勒原画,以便描摹,损坏画面,毫不顾惜,且以洞窟作为家人卧室,尤其令人愤恨者,为擅自剥离壁画。”张大千是艺术家,不是学者,他膜拜北魏隋唐风格,为此不知轻重剥离西夏、宋元的外层壁画,这个事也有可能。张心智的文章写得晚,或许是为其父辩解。同为张大千一行中的大画家、鉴赏家谢稚柳对临摹壁画一事就缄口不言。陈寅恪大师评价此事,浓墨重彩,他说:“敦煌学,今日文化学术研究之主流也。大千先生临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画,介绍于世人,使得窥见此国宝之一斑,其成绩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范围。何况其天才特具,虽是临摹之本,兼有创造之功,实能在吾民族艺术上,另辟一新境界。其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事,更无论矣。”书法家沈尹默题诗曰:“三年面壁信堂堂,万里归来须带霜。薏苡明珠谁管得,且安笔砚写敦煌。”个中甘苦,功过是非,而今谁是明眼人耶?出敦煌城南四十里,黄沙旷野,不见茎草,到此则白杨千树,流水绕林,诚千百年来之灵严静域也。(《临抚敦煌壁画册序》)稍后张恨水在《敦煌游记》中写道:“我们汽车经过上千里的沙漠,我们左右回顾,全是白茫茫的不毛之地,车轮下面,也是沙漠和鹅卵石子。后来汽车司机说是到了,我们看见有一个山头,也是光秃秃的。可是那沙山突然中断,弯成一个口子。口子里却是白杨罗列,把它变成树林。”两相对比,张恨水不如张大千的文笔。不单是文言白话的优劣,更在于张恨水是过路人,张大千是朝圣者,彼不如此欢喜。张心智记载,“当父亲和我感到疲劳时,便打开留声机听几段京剧唱片,如孙菊仙的《三娘教子》、金少山的《牧虎关》、《连环套》等。”《牧虎关》的唱词有一段是——高老爷来之在牧虎关,偶遇娃娃将某盘。松林内本是这杨贤妹,娃娃当作了押宝官。大战场见过了千千万,何况小小的牧虎关。不叫尔看尔要看,不叫尔观尔要观,哗啦啦打开了咱们大家看——余生倘若幸访敦煌,当以此腔呼大千先生在天之灵。大风堂大风堂是张大千的画室,在何处?好像近代以来,没有人的画室比大风堂好而且多。张大千游踪半天下,印度大吉岭讲学,巴黎、伦敦小住,甚至远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附近的多洒城还曾筑有呢燕楼。著名的大风堂址,其一苏州网师园,其二颐和园听鹂馆、养云轩,其三巴西圣保罗八德园,其四美国加利福尼亚环筚庵,其五台湾台北外双溪摩耶精舍。前两处是中国古典园林的胜地,后几处则是他亲手设计苦心经营的私家园林。以游历计,更有黄山、敦煌、青城、峨眉为平生所爱,流连忘返。溥心畬曾赠张大千七绝一首:“滔滔四海风尘日,宇宙难容一大千。却似少陵天宝后,吟诗空忆李青莲。”诗作的好,评价不为过。张大千的好游颇似李白,豪气也与太白仿佛。一生作画数万幅,弟子遍天下,挥金如土,语惊四座,这个像李白所为。很有人指出大千的庸俗,善于交际,这个也是李白的性格。我们读李白的诗集,投赠之作很多,其中不少是名倾朝野的权贵。中国传统文人精神上有两路,一路是外向的李白,一路是内敛的陶渊明。张大千因徐悲鸿赞他是“五百年来第一人”而自谦,说了一大段话:“恶,是何言也!山水石竹,清逸绝尘,吾仰吴湖帆;柔而能健,峭而能厚,吾仰溥心畲;明丽软美,吾仰郑午昌;云瀑空灵,吾仰黄君璧;文人余事,率尔寄情,自然高洁,吾仰陈定山、谢玉岑;荷芷梅兰,吾仰郑曼青、王个簃;写景入微,不为境囿,吾仰钱瘦铁;花鸟虫鱼,吾仰于非闇、谢稚柳;人物仕女,吾仰徐燕孙;点染飞动,鸟鸣猿跃,吾仰王梦白、汪慎生;画马,则我公与赵望云;若汪亚尘、王济远、吴子深、贺天健、潘天寿、孙雪泥诸君子,莫不各擅胜场”云云。他没有提黄宾虹、齐白石。年齿辈分不论,白石老人的惜财大千应该是不喜的,而黄宾虹乃至林散之都是性情高远静穆的陶渊明一派。李白仰谢眺,大千膜拜石涛。李白“世人皆欲杀”,张大千也被许多人认为是“画痞”和“江湖骗子”。两者都是蜀人,太白江油,大千内江。李白有长歌《庐山谣》,大千有巨作《庐山图》。大千居士晚年名满天下,更多的人目为东方毕加索。不仅是二人有过从,艺术气魄也相仿。毕加索一生创作分成若干时期,由很强的写实功底而向上开辟立体主义,张大千数经变法,从临摹石涛乱真到泼彩的波澜壮阔,两人穷尽毕生心力探索现代绘画语言的无限变化。绘画以外,毕加索作雕塑,张大千涉足篆刻、建筑、诗词、摄影。毕加索好色如命,张大千一妻三妾,平生无数红颜知己。艺术即性格,性格也是艺术的一部分。李白、毕加索、张大千都是旷世奇才,学不来亦学不像的。大风堂门下就没有几个出息的画家。我熟识一人,写行草,署名“大风堂主”,看得我瞠目结舌。就像某一天在公共浴池洗澡,门外有人喊:“李白,李白!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我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直到几年后在歌手赛上见到这个同学李白,身长不满七尺,歌喉暗哑,早生华发。自鸣得意的时候,想到古人,想起前人,正如头上三千尺的庐山瀑布,飞流直下。张大千诗词近代书画巨擘能诗者各有千秋,吴昌硕老辣、齐白石风趣、黄宾虹平和、林散之清新,而大千居士极见性情风度。张大千口述的《我一生难忘的两个一百天》里大摆他被土匪胁迫做文笔师爷的龙门阵。“回想起来,好多事情也真妙。那次抢劫的是大户人家,黑道上的朋友不能空手而归。我想我抢啥子嘛?看了看,那家人书房里书倒是不少,我就在书房里拿了一部《诗学涵英》。我学作诗,也就是在匪窟里这段日子开始的。有一天,正在后院里吟诗朗诵,听见小房内有人在呻吟。一问,才知道他是有过功名的进士老爷,被土匪绑了票。从此,我替他求情讨饶,他教我作诗,我才弄清楚什么是平仄对仗——————”即使没有那册《诗学涵英》和那位进士公,张大千也迟早会涉猎诗词的。写旧诗是书画家的基本功之一,有人以为余事,有人则看得比书画还重。齐白石说过“我的诗第一,印第二,字第三,画第四。”张大千没有说过这一类的大言,但他确实写了很多诗词,花城出版社《张大千诗词集》分上下两册,据说有六千多首。像别的画家一样,张大千擅题画诗,善七绝。“梅花落尽杏成围,二月春风燕子飞。半世江南图画里,而今能画不能归。(《自题梅杏花卉》)“得钱易米吾能健,余勇看花汝莫嗤。但觉眼前春尚在,翠禽飞上老梅枝。(《题红梅图》)“山自葱茏树自苍,山头山寺自齐梁。山僧不管人间事,闲坐山楼看夕阳。”(《题山路夕阳图》)等等,均可传世。跟别个画家不一样的是,张大千善填词。《满江红乙亥九月与友人登华山落雁峰》塞雁来时,负手立、摩天绝壁。四千里巗巗帝座,况通呼吸。足下河山沤灭幻,眼中岁月鸾飞疾。望浮云,何处是长安,西风急。悲欢事,中年剧。兴亡感,吾侪切。把茱萸插遍,细倾胸臆。蓟北兵戈添鬼哭,江南儿女叫人忆。渐莽然,暮霭上吟裾,龙潭黑。《谒金门书雁宕大龙湫图》岩翠积。映水渟泓深碧。中有蛰龙藏不得,迅雷惊海立。花草化云狼籍。界破遥空一掷。槛外夕阳无气力。断云归尚湿。《杏花天·题巫峡清秋仿吾家张僧繇笔》逝波也带相思味。总付与、消魂眼底。千愁唤起秋云媚。绰约风鬟十二。过朝两眉消梦翠。顿减了、襄王英气。人生头白西风里。况此千山万水。清空放旷,不减宋人。我尤其喜欢这两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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